半口袋麦子(小小说)
文/韩瑞清
时光倒回上世纪年初冬时分,生产队刚关了场门,人们可以稍微松口气了。田贵老汉躺在冰凉的土炕上,已经好几天水米没沾牙了。他病了,但不头疼不发烧,不疼不痒,只是心里压抑得慌。
三闺女给他擀了一面热汤面,怯怯地端过来。“爹,你就吃点吧。俺不该去揭发你,算俺不对了行吗?再不吃饭,弄坏了身子,叫俺咋办呀”!
“好,放炕沿上吧。你没错,放心吧我没事儿”,田贵老汉看了女儿一眼,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,又陷入了沉思。唉,人这一辈子真不容易啊!他心里有些酸楚起来。他三代受穷,到他这一辈上就他一根独苗,三十岁上娶了媳妇,生了三个闺女。待生下小女儿时,孩子她娘因月子病撒手人寰,扔下他爷儿四个走了。他是又当爹又当娘啊,里里外外一把手,把三个女儿拉扯大,老大老二相继出嫁成家了,三闺女今年也十八啦。
三个孩子里,他最喜三闺女,天下爷娘向小的,还真事儿。三闺女出落得端庄水灵,她心地纯洁,脾气有些耿直,爱憎分明,看不惯一点儿不好的事情。这孩子高中毕业了,在生产队干活,村里人都挺喜欢她,心也挺孝顺。他心里觉得看到了点儿希望。
回想起来,这些年咋过来的?还不是多亏了他那两大特长:一是会一手漂亮的木匠活儿,二是会耩地,十里八村晃耧播种的活儿谁也不如他。春冬两闲的时候,谁家打个寿材,打个冲门桌、炕桌、土车子之类的都要请他,那时候不兴给钱,只是按天给他拨工分,管顿汤面或烙饼就行了。就这样下来,日子还算过得去。
特别是他耩地的本事,那更是非常了得。多么长的地垄须播多少斤麦种,上下差不了二两,耩的又匀实,深浅还正合适,出苗率数的着。他的这个手艺,在全公社有名儿。
他在村里是很受人尊敬的,威信挺高,倒不只是因为他是能工巧匠,而是在于他曾经干过的一件事儿。
那是年5月份,日本鬼子包围了村子,抓走了几名村干部,弄到十里开外的集市上审问,逼问八路军藏在哪村,藏在谁家。结果,这些淳朴的庄稼汉表现得大义凛然,鬼子恼羞成怒,进行了疯狂的屠杀。那天,他正好推着车子赶集,听到了凶信,他藏在野外没有回家,天黑后他摸到那条横满尸体的沟里,一个一个看,一个一个听,看有没有活着的。突然,一只大手抓住了他,那人是本村的交通员,才十五岁。他悄悄地把那人从死人堆里拽出来,扶上了小土车……那人后来随大军南下了。
想到这里,田贵老汉似乎长了点儿精神。汤面喝了几口。又想起三闺女,觉得有点茫然若失。
事情是这样的,年的秋天,又到了种麦子的季节,村支书找到他说:“贵爷爷,又该你卖两膀子了。这回的任务,是让你支援藁城县,带带他那里的庄稼把式。是县里在各公社抽人,咱村推荐你去的”。“没问题,孩子们都大了,俺也方便出门了”,他很痛快地就应了。
在藁城的二十多天里,他起早贪黑,手把手地教,口传心授,任务完成得挺好。临回家,他背回了半口袋麦子。
当时,他觉得成就感满满,有点儿飘飘然了。又想到三闺女拿着白面馍馍吃的样子,比自己吃了都香、都甜、都幸福。可就在回家后的第三天,公社里来人了,说他偷了藁城县半口袋麦子,说是他闺女告发的!
当时,他觉得心被尖刀剜了一下,又像是头上挨了一闷棍,一下子昏倒在地。醒了后,他想到给藁城那边写信或打个电话,让公社的人去一趟也行啊。但是,他想到了小女儿,心里乱得很。
终于,他没做半点儿辩解。此时,他觉得心里的病根不在偷与没偷那半口袋麦子……。尽管村支书担保,说他是好人,绝不会干这种事儿,但公社里的人还是在村里组织召开了批斗会。会上,他的三闺女站出来发言,念了公社里写好了的批判稿。他什么也没说,低着头,腿在不停地抖,终于瘫了下去……。
再醒过来时,已经躺在自家的土炕上了。三闺女侍候着他,“爹,这事儿你也别怨我。你平常是怎样教育我的?你怎么能干那事呢?挣着队上工分,又偷人家的麦子。俺这是为你好,是帮助你,挽救你。”三闺女铁定的认为他是个“贼头”了。他仍旧一声不吭。他觉得把一切都看透了,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。他忽然又觉得周围一切是那么陌生,又是那么难懂。真冷啊,像是掉进了冰窖里。
他躺了三个月,年的1月份,快过年了,差几天六十岁的他无声无息地走了。三闺女说,他爹走得很安静,没受罪,只是咽下最后一口气时,眼里淌出一滴老泪……。
年的秋天,藁城那边给县里打电话,还要求支援秋播,指名要田贵老汉。他们说,田贵老汉不但手艺好,人性更好。奖励给他三十斤麦子吧,他还偷偷地给村里撂下了五块钱……。
作者简介韩瑞清,男,年出生,中共党员,公务员。现任河北省衡水市诗词楹联协会理事、河北省景县文联主席。从年发表作品,近年来在各省、市级媒体,各平台发表格律诗、现代诗、散文等多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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