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秦皇岛安度晚年的李玉杰老师。
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。
那年春节去四川云阳探望母亲回来，年已27岁的李玉杰老师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，眼前始终晃动着母亲询问自己婚事儿那期盼的眼神儿。按说在那个农业经济贫瘠落后的年代，有师范毕业文凭，从事人们艳羡的教师职业，属于非农业户口，人也长得白白净净，细挑高个，颇有气质，应该是可以百里挑一选媳妇儿的。可另一方面，那个年代又是政治挂帅、大搞阶级斗争的非常时期，没有根红苗正这一条，这媳妇儿可是不好找。我们村许多家庭出身不好的大都沦落到东北倒插门去了，个别在老家结婚的，也是换亲或转亲，即拿自己的姐妹去换个媳妇儿回来。李玉杰老师家庭成份高，属于“地富反坏右”系列，再加上还曾经被划为右倾分子开除过团籍，在全青兰公社都嚷遍了。因此李玉杰老师就成了“臭老九”加“坏分子”，他的婚姻问题一直无人问津。
怎么办？难道一辈子就这样独身下去？不行呀！李玉杰老师心理生理均为正常人，他从内心深处是不甘心这样终身打光棍儿的。一时间，沉闷、孤独感笼罩着这位外乡人。他的宿舍里，好多天没有传出悠扬的笛声了。
世上终究有好人。这年春天，在本乡吕德厢村小学任教的李木森老师、在西堡定村小学任教的张胜杰老师，还有家在吕德厢人在高卜公社中学任教的张睿峰老师，都把给李玉杰老师介绍对象当作头等大事张罗开了------他们了解李老师的为人，他们不愿意看到身边的一个好男人无人爱、没有家的局面。
有了。终于有了！几位老师给李玉杰老师找到对象啦！姑娘叫张桂珍，家是吕德厢村的，年方20，比李老师整小7岁，而且还是李老师在青兰中学任教时的学生。上学时，张桂珍留给李玉杰老师的印象总体不错：爱学习，性格内向。文静有余，活泼不足。不爱说话，有事儿总爱闷在心里。女人的这些问题，在传统观念里总比开朗活泼和疯癫张扬更容易让男人接受。中学毕业后，张桂珍回吕德厢村劳动，有一次为拾柴火、打扫落叶和村里有名的一个二赖子发生纠纷，那个二赖子下手太狠了，把张桂珍的精神吓出了毛病。她把自己关在屋里，插上门，不吃也不喝，哭了好几天。爹娘好不容易劝她出来后，发现女儿疯了。没办法，家里只好把张桂珍送到武邑县清凉店一家精神病院治疗数月，初步治愈后又回到吕德厢村劳动。
李木森等几位老师对李玉杰讲，玉杰呀！人不能跟命争，正视现实，识时务者为俊杰，差不多就行了。他们几位事先已和桂珍爹谈过许多次了，老人开始对李老师的身世是有很大顾虑的，但后来主要是听了李木森等老师的介绍，又考虑到自己家只有四个女孩儿，没有男孩，才同意这门亲事，指望着李玉杰老师结婚后就常住吕德厢村，实际上就是倒插门，为桂珍爹娘养老送终。张桂珍是李玉杰老师的学生，他佩服李老师的才华，但也亲眼看到过李老师在大会上作检讨挨批斗的场面，担心找这样一个丈夫，不仅眼下抬不起头来，将来有了孩子招工当兵考学都无望，要负面影响几代人。他爹娘思想通了，就动员桂珍的姐姐出来做工作，经过一番好说歹说，桂珍终于同意了，她既没有笑，也没有说一声好，只是流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……
李玉杰老师呢？他听了李木森等老师的话啥态度呀？啥态度......他咧开大嘴笑了！笑得很开心，那是一个男人第一次接触自己一生当中可心的另一半时才有的开心！那是如同一个长期在冰水里泅渡的人突然遇到巨大暖流一般的开心！李玉杰老师对李木森等老师说，只要桂珍和她爹娘没意见，我没有任何意见！感谢这一家人尤其是桂珍对我的信任重托。人贵有自知之明，我没有资格挑三拣四。是啊，那个时候，在李玉杰老师的视野里，周围仿佛有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，一张无论你个人怎么挣脱也难以逃脱的网，这张网是用看不见摸不着的极特殊材料铸成的，有时个人越想挣脱束缚得越紧……
冰封大地王东胜作
好，既然双方都没有意见，那就安排见面。那天下午，冀东南平原景县青兰大地阳光明媚。李玉杰老师在李木森等老师的陪同下，与张桂珍见面了。言谈话语中，昔日腼腆内向的姑娘还是流露出对李老师政治处境和未来的担心，不过总的还是表示同意与他结合，共同迎接命运的挑战。这就很让李玉杰老师高兴了！他当即拿出当时算得上一笔巨额见面礼------人民币五元整。然后就去公社民政助理那里领了结婚证。人生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下来了。
说实话，在过去许多年里，作为李老师的学生，我是不理解当年他为啥要找一个有精神病史的女人成家的。每当听到师母精神犯病又打又闹和李老师治气时，自然也多是站在李老师一边......现在，经过设身处地的思考，我完全理解了李老师当时的选择了，更感到张桂珍这个女人的伟大，她的内心是非常明白的，非常善良纯净的，非常勇敢坚强的，她已超凡脱俗。她与敬爱的李玉杰老师一样值得我尊敬。不是吗？在那样的年代，一个未婚女性，能够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一位家庭出身不好，已经受到过不公正待遇有恶名缠身，且政治上还时刻会有可能陷入窘境的人，她的心灵该是多么高尚，意志该是多么坚定！
当时李老师在韩堡定村小学教书，教室是坐落在村中心的三间土房，与教室相邻的半间土房是教师的办公室兼宿舍。据村里老人们说，这半间土房以前是三间正房的耳屋，曾长期做过村里的羊圈。年5月，这半间土房被打扮成两位年轻人的婚房------李玉杰、张桂珍伉俪新婚典礼在这里举行。唯一的新婚象征物是李木森等三位老师送的一面贺镜，上面并没有现在人们俗用的鸳鸯戏水，有的是葵花向太阳图案和大大的毛主席的手迹：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。床上仍是李老师平时盖的那一套被褥，裸露的棉絮黑黑的、硬邦邦的，像是一群欲偷听婚夜情话的调皮鬼。一张桌子没有抽屉，桌面上净是窟窿，足以漏得下大大的枣子，好在还有一摞摞的课本和作业本遮掩着。墙的四壁糊的都是土泥巴，没有半点装修的味道，绝对环保。婚礼没有宾客和酒席，没有鞭炮，更没有伴娘伴郎，童男童女，只有吕德厢村的一辆牛车，吱吱呀呀拉来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位患过精神疾病的新娘。
说出来别不信，如今俺苏堂村的幼儿园是这个模样了。荣刚摄影
不过，让李玉杰老师终身难忘的是，在天津工作的大哥，就是那位自己拉家带口生活困难，但一直坚持每月拿出10元钱资助李老师这个弟弟读中学和师范的大哥，在李老师和张桂珍结婚那天，专门派他的儿子，也就是李玉杰老师的大侄子李清波从天津辗转赶到韩堡定小学，并为没有见过面的弟媳妇儿带来几件新衣料......亲情无价！长兄如父！情同手足！大侄子的到来，使新郎官感慨万千，潸然泪下。一切婚礼筹办物质上的不如意，都被这巨大的暖流荡涤得无影无踪……
那天半夜里，天气骤变，下起了瓢泼大雨，像是要把半间土屋掀翻。预示着迎接这个家庭的，还有更强烈的风暴。
.1.11于旅途中
附言:今天这一集写得好艰难、好艰难啊！写作过程中我竟数次落泪、泪流不止啊！自然不是由于这两天外出患重感冒发烧所致。而是从心里为我们这个国家与民族走过的艰难曲折，为我的刚刚远行的敬爱的小学老师李玉杰的坎坷人生......不知众多读者能否和我引起共鸣呢？s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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